1 – 01 既然如此,那就來吧

   賈弦鍺發著呆,沒有焦點的雙眼茫然的盯著面前的白色牆壁,枯坐著等人來呼叫他,就像醫院裡等待叫號的病人。

  這裏從天花板、地板、牆壁,一直到照明的燈光都是白色,連同座下的椅子都沒有其他色彩。乍看之下彷彿就是最乾淨的醫院,被具有嚴重強迫症的管理者徹底整頓過的模樣。但是這裡沒有身著白衣的護士,只有二名裝備著白色裝甲、頭盔的警衛守在白色的門戶前,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都透露著詭異。但是賈弦鍺完全不在意……他原本就是打算來送死的。

  他還沒滿一歲就會說話,到了三歲已經掌握中文拼音和加減法,四歲的時候還能用英文背出元素週期表,數學的四則運算更是應用自如。身為大學教授的父母親又驚又喜,對他的天份嘖嘖稱奇,並且驕傲的寄予厚望。

   可是自從進入小學後,他的表現卻荒腔走板,在上課的時候經常露出恍如大夢初醒的模樣,各式各樣的怪異行為更是層出不窮。可是被責問時卻裝作無辜,表現出一副什麼事都不知道的態度。父母親注意到他在家裏也有類似的情形,但是收驚、看醫生、求神問卜、找專定進行心理治療,什麼辦法都試過了,賈弦鍺卻完全依然故我、沒有絲毫改善。

   雖然行為上有點問題,但是賈弦鍺的學業表現十分優異,而且不只是知識方面的成績,連美術勞作、體能運動都十分出色。在成績好什麼都好的價值觀底下,大家也就認為他的行為只是天才的怪癖,非但沒有去苛責他,甚至開始視而不見。

  然而隨著年齡增長,賈弦鍺的「怪癖」越來越嚴重。小學三、四年級開始,賈弦鍺在上課時經常有奇怪的言談和舉動、破壞上課秩序,還曾經闖進果園裏偷摘西瓜,甚至在考試時交白卷,只寫上姓名和「這種問題是在輕視本皇的能力嗎?」。種種行徑已經不是學校能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程度,而且賈弦鍺就算是被生捉活逮,還是恬不知恥的矢口否認,說他什麼都不知道、不是他做的。

  校方出於無奈,即便顧念他父母親的顏面和懇求,還是記了賈弦鍺一支申誡。慢慢的,申誡變成警告,警告變成小過,小過變成大過。父母傷透了心,也費了無數的精神,但賈弦鍺卻變本加厲、越來越嚴重。

  到了國中,賈弦鍺只能就讀「不論什麼樣的貨色都收,不管什麼樣的程度都能畢業」的學校。可是就連這種學校,賈弦鍺的父母都是趕在他被退學的前一刻趕緊辦理肄業。

  學歷只有國中肄業、行為舉止極端荒謬的賈弦鍺,很難找到像樣的工作,就算勉強被錄取了也做不長,而且仍舊四處闖禍又死不認錯。父母到這時雖然已經開始心灰意冷,但畢竟是獨生子、心頭肉,還是不停地幫他四處道歉、擦屁股。

  本來還算小康的家庭,慢慢搞到家道中落;終於到了賈弦鍺二十歲時,父親心力交瘁、病倒在床;母親為了不肖子和生病的丈夫奔波,也從意氣風發的美人教授,變成髮色灰白、面如死灰的黃臉婆。

  誰也不知道,最感到無辜和痛心的就是賈弦鍺本人。他從有記憶開始,就發現自己常常突然放空,回過神來時已經在別的地方,而完全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麼事。不久之後,天資聰穎的他就從書上了解到自己很可能有「雙重人格」。

   可惜到他總算體認到這一點的時候,他的情況已經十分嚴重。在他打算想跟那些醫生、專家說明的時候,往往就發生人格的切換。回過神來只徒留「我怎麼會跑到在這裡來?」的驚訝,以及那些他也不知道是什麼人的異樣眼光。

  他想將這事告知父母,可是父母對於經常說謊抵賴的他已經失去信用。而且經常在他想要說、正在說,或是剛說完的時候就發生人格切換,造成言詞反復、前後不一,讓父母親認為他又在無理取鬧。

   於是他只能設法自行設法,試圖先跟其他人格取得共識再尋求協助。為了跟『另一個自己』對話,他準備了一個筆記本,在第一頁寫上自我介紹,並說明自己可能有多重人格的事,然後靜靜坐著、盯著筆記本看,等待另一個人格取代自己。

   果然,事情又發生了。等賈弦鍺回神的時候,他看到筆記本上出現幾種截然不同的筆跡,各自寫下一些字句,他才發現事情的嚴重性超乎他的估計……他不是雙重人格,而是四重人格,這大概就是他人格切換越來越頻繁的原因。

   他從筆記本上所寫的字句中,得知其他三個人格中,有人也隱約察覺到異常,但是直到此刻才想到「多重人格」的可能。他提出要彼此合作,設法讓父母和其他人知道「他們」的情況,可是其他人卻一致反對,因為他們擔心在「尋求幫助」之後,除了初始人格賈弦鍺,其他人格將會全部消失。在他們起了戒心之後,反而團結起來破壞賈弦鍺的計畫,使得他「尋求幫助」更加沒有成功的可能。

  這種情況讓賈弦鍺壓力更大,病情也越來越嚴重,到了十八歲時,他體內的人格已經達到十七個之多。不但被其他人格控制身體的時間更長,而且父親病倒的打擊、母親憔悴的面容也讓他更加不願面對現實,覺得人格被取代、不用再去承受那些反而比較輕鬆。

終於,他開始有了一個念頭:「就這樣做吧……這樣父母親雖然會傷心一陣子,但是至少以後會輕鬆一些……」

  但是事情沒那麼簡單,就像他做其他的事情都會失敗一樣,他想要跳樓而往百貨公司的頂樓前進時,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提著大包小包在逛街,還簽下一堆等待父母償還的卡債,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幾時辦了六張信用卡。

  他想服毒,可是走到藥局買藥時,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手上捧了一大堆保險套、潤滑劑,而路人以瞹眛的眼光看著他。他決定不去多想另一人格到底買這些想要做什麼。

  他想割腕,回過神來卻發現父母親用眼神死的目光,看著他正在削西瓜的皮,他搞不懂另一個人格為什麼削西瓜?旁邊不是有蘋果嗎?

  他想臥軌,卻突然發現自己把整個火車站彩繪了一遍。想觸電,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把屋內所有的電燈全部都換成新的。

  他嘗試了不知多少次,但是距離成功……非常遙遠,遙遠到連父母親都完全沒有察覺他想要自裁。

  二個月前,賈弦鍺得到了一個差事,是他少數能找得到,又有可能完成的工作……就是在父母親服務的大學裏,充作人體實驗的受試者。

  這次的實驗很簡單,但是報酬還不錯。賈弦鍺戴著掃描腦部活動的儀器,接受各式各樣的聲光刺激,同時回答研究員詢問的問題,以及嘗試完成研究員指示的某些任務。雖然賈弦鍺沒幾分鐘就會失神一段時間,最後還是其他人格「小心別讓這些穿白袍的傢伙發現異常」的共識下,奇蹟式的完成工作並且領到報酬。

  賈弦鍺上一次領到薪水已經是八個月零三天以前的事,而且這次還足足領到最低日薪的十倍,讓母親忍不住為他辦了個慶祝會,連他父親都迴光返照似的充滿精神參加……雖然看到賈弦鍺突然拿起巧克力蛋糕,嘴裏說著:「你這邪惡的黑暗靈魂,看我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究極邪龍皇將你一口吞噬。」之後,又氣昏了過去。

  是的,賈弦鍺的人格中,有一位似乎是極重度的中二病患者。

  過了二個月後,主持那項研究的機構寄了一封信過來,請賈弦鍺務必再回去參加實驗,而且還隨信附了一張支票,金額超過他父母一年薪資的總和。

  任何人都看得出天下沒有那麼好的事情,其中必定有些什麼古怪之處,但是賈弦鍺最後還是決定收下鉅款,並且為自己買了高額的保險,受益人是他的父母,然後抱著赴死的覺悟去參加研究。

  事情也完全如同賈弦鍺預測的一樣。

  前來接他的裝甲車看起來比運鈔車的防衛還要嚴密,可疑。

  一路上九拐十八彎的故意不斷繞路,最後開進人跡罕至的深山中,很可疑。

  研究機構的生物安全防護水準比父母親先前工作的第四級實驗室還誇張,非常可疑。

  被叫進實驗室的人從來沒有回來過,心生畏懼而想退出的人則被警衛硬架進去,可疑到了極點。

  但是賈弦鍺不在乎,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他甚至會很失望,因為他付不起下一筆保費。所以等到他終於被叫進實驗室的時候,反而鬆了一口氣。

  實驗室裏頭也是會讓人產生雪盲症的一片純白,裏面只有一張白色的桌子,坐著二名身穿白袍的白人研究員,四個角落各站著一名武裝到牙齒的保全人員這已經不是可疑二字能夠形容的程度了。

  左邊那位研究員請他在他們對側的白色椅子坐下,然後用帶著洋人口音的國語說:「你好,我是約翰博士,請問聽得懂英文嗎?雖然我也略通一點中文,但恐怕有時會無法正確傳達我的意思。」

  賈弦鍺點點頭,他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就已經精通英文的聽說讀寫了。

約翰博士很高興的改用英文說:「非常好,我身邊這位是李察博士。我們二人目前負責一項人類智能開發的計畫。自從知識大爆發之後,以人類有限的壽命要學習那麼龐大的資訊量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因此我們試圖將知識直接植入人類的大腦裏。」

   「植入的工作已經取得初步的成功,我們將知識轉化為十六位元的數位編碼,同時將解譯編碼的能力一起植入。不幸的是,許多受試者醒來發現腦中不斷浮現自己從前沒接觸過的大量知識,不是癲癇發作,就是精神分裂,不管給予什麼藥物都無法控制。到最後也只能將他們人道毀滅……」

  約翰博士以「這其實沒啥大不了」的平淡語氣,講述著十分可怕的事情。說到這裏還特意停頓了一下,站在四個角落的衛兵同時將手移動到腰際佩戴的白色警棍和電擊槍上,想來有不少受試者聽到這裏就忍不住發難了。

  賈弦鍺則是保持著「那又怎麼樣呢?」的撲克臉。

  沒看到賈弦鍺驚慌失措的模樣,約翰博士似乎有點失望,又有點高興,清了一下喉嚨之後說道:「咳……我們檢討失敗的原因,認為一般人的大腦無法承受這麼龐大的訊息量,於是我們轉而測量並尋找腦內活動量比較高的人來進行實驗。」

  說到這裏,原本靜靜坐在一旁的李察博士從桌子下面拿出一份報告,隨手翻了幾頁,然後說道:「您的測量結果十分驚人,活動量和簡直像是有二、三個人同時在使用你的大腦一般。」

  賈弦鍺淡淡的說:「二、三個人嗎?你們的儀器出錯了吧?」

  李察博士皮笑肉不笑的說:「那是不可能的,那儀器可是我們O國最尖端的科技結晶。你也不用抵賴、妄想試圖逃避了。」

  約翰博士接過話頭,說道:「我們接下來要在你腦中植入知識。這項操作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會激活你的腦部功能,第二階段進行資料寫入,第三階段則是觀察植入後的情況。」

  李察博士露出冷酷猙獰的表情,說:「不論你準備好了沒,我們開始吧!」

  說完,原本站在賈弦鍺左後和右後方的衛兵上前捉住賈弦鍺的手臂。卻發現賈弦鍺完全沒有抵抗的意思,只淡淡的說:「既然如此,那就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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